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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九章 意外
 张俊在米兰的表现越来越好,他在对帕尔马梅开二度后,隔了一场比赛再入一球。看上去英扎吉就算伤愈复出也没有什么机会了,而英扎吉也确实开始随队训练了,他总是皱着眉头,看样子也在担心自己和张俊的位置之争。

 赛季初张俊还没进球时,英扎吉对于自己的前途很乐观。但随着张俊的进球,各种赞誉扑面而来,名声也越来越大,上电视节目,上报纸头版,成为球迷眼中的新宠儿…这些都让英扎吉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足球就是如此,如果你年龄大了,或者伤病不断,状态不再,那么被更年轻,状态更好的球员取代也是迟早的事情。

 英扎吉伤愈归队后训练很努力,这让安切洛蒂很高兴,现在看来买张俊来倒也有用。AC米兰近年来阵容固定,一方面增加了球员之间的默契,但是却也造成了球队内部竞争不够,一些球员危机感和竞争意识不够强。

 现在张俊和杨攀的到来,为球队注入了活力。一支球队想要保持对各项冠军的争夺,那么让球队拥有活力很重要,而这种活力就来源于球队内部的良竞争。

 张俊为球队带来的变化任何人都看的出来,他赢得了队友、教练的信任和球迷的喜爱。

 他的“11”号球衣也有越来越多的米兰球迷穿在身上。

 看起来,张俊在米兰的一切都在想着美好的方向发展,最起码直到那件事情发生之前,是这样的没错。

 当杨攀起来洗漱的时候,张俊已经在厨房中做早餐了,一个很普通的早晨。

 “早啊。”杨攀睡眼惺忪的打了一个招呼就去洗脸了。

 “早。”张俊一边答应着,一边煎荷包蛋。鸡蛋在平底锅中滋滋的响着,散发出人的香味。意大利面条和面包已经做好摆在了桌子上,只等荷包蛋煎好,就可以开动了。

 他先把自己的两个荷包蛋铲出来,他自己喜欢吃的,蛋黄还是汁状态他最喜欢。而杨攀吃不惯那种腥味,要更老一些。

 就在他刚刚把盘子放到桌子上,手机响了起来。从铃声可以听出来是家里打过来的,张俊有些奇怪,总是他主动定期打回家里,父母很少会主动联系过他。

 “喂,妈妈?”他一边接电话,一边回身去照顾杨攀的两个荷包蛋。

 “你爸走了…”妈妈带着哭腔说。

 “走了?什么走了?他不是经常出去参加活动吗?”张俊还没反应过来。

 “他永远不回来了,他、他死了…”妈妈还是没有忍住,在电话里哭了出来。

 张俊只觉得心脏猛地跳了几下,然后再也没有反应,紧接着他有种不上气来的感觉。

 杨攀洗漱完毕,从卫生间走了出来,但他闻到了一股什么东西烧焦了的味道。不会是早餐吧?但张俊做饭从来没有犯过什么错。奇怪的他冲进厨房,却看见张俊手持电话站在灶前,从他身前有黑烟冒出。

 “喂,你在干什么?苏菲来电话也不至于这样啊!”杨攀冲上去关掉火,还不忘拿犯了错的张俊开玩涮。再回头看看锅里的荷包蛋,上帝,已经惨不忍睹了。杨攀连忙收回目光,他怕再看下去,今天的早餐他就彻底吃不下去了。

 “开玩笑的吧…”张俊喃喃道。

 “啥?”杨攀把荷包蛋倒进垃圾桶,然后抬头问张俊,但他很快发现张俊根本没在跟他说话,因为张俊正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窗外。

 杨攀这才觉得不对劲:“喂,张俊,你怎么了?”

 “杨、杨攀,你能代我向安切洛蒂请假吗?我现在要去订机票…”

 “订机票?你要干什么?”

 “回国,回中国,回家…”张俊仿佛在和空气说话一样。

 “到底怎么了,你说啊!”杨攀把手里的平底锅随便一扔,抓住张俊的双肩大声问道。

 “我…我爸死了…”

 杨攀也呆住了。

 最后张俊亲自给安切洛蒂打了一个电话,说明了情况,希望回家去料理后事,安切洛蒂答应的同时还不忘安慰张俊节哀顺变,并放了他一个星期的假。

 当杨攀还在米兰内洛基地训练的时候,张俊已经坐上米兰飞往北京的飞机。

 很多记者发现训练中并没有张俊的身影,而米兰俱乐部并没有说他有伤病不能随队训练。所以惊讶之余开始议论纷纷,于是各种各样的谣言新鲜出炉。直到训练结束后,AC米兰召开了一个简短的新闻发布会为众多疑惑不解的记者们解开了心中的谜底:“张俊已经在今天早上飞回中国,他的父亲意外逝世,他需要回去料理后事。AC米兰俱乐部为这一意外感到非常难过,我们已经提议两天后的联赛进行时为张俊不幸去世的父亲举行一个默哀仪式。”

 此言一出,底下一片哗然。

 米兰官方网站已经在第一时间于首页放出了重要公告,表示悲痛。“…张俊失去了他最爱的父亲,而我们也将在两天后的联赛中暂时失去一位优秀的手。但是AC米兰的损失远不及张俊的百万分之一,我们再次表示悲痛。张俊是一位坚强的球员,相信他很快就会重新振作起来的…”

 接着各大通讯社都播发了这一短讯,而那些专业媒体也都报道了这个突发事件。作为张俊的老家,中国国内更是炸窝了,在得知张俊的航班号后,无数记者都守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希望第一时间采访到张俊。

 而此时的张俊对于外界所发生的一切完全不了解,他到现在,脑子都是麻木的,说不上悲伤,也说不上伤心绝,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波动。也许到现在,他都还不能接受这么一个事实,他知道父亲是一个有些搞怪的人,也许这是他策划的一个玩笑呢?

 飞机上不少乘客已经开始倒时差了,但是张俊歪了一下头,仍然毫无倦意。他呆滞的看着机舱上方的灯,那灯光白白的像在医院,耳边母亲的哭声还在回响。

 “你爸走了…你爸走了…你爸走了…”

 当张俊只背一个包随着人走出通道时,外面的记者一眼便认出了戴墨镜的他。

 “嗡”的一声,记者们像看见了蛋糕的苍蝇一般,一哄而上,将他团团围住。

 “嘿!张俊,说说你的感受吧!”一个个子矮小的记者拉住了张俊,率先发问。其他记者趁机拍照。

 一直毫无反应的张俊却被这句有些像看戏心态的话怒了,他转过头怒视着对方,但他没把脏话说出来,只是狠狠的瞪了对方几秒钟后,继续向出口走,邱指说了会来接他的,但现在人太多了,他没看见邱素辉。

 那位记者不依不饶的继续纠张俊:“不要不说话啊,让全国关心你的球迷了解一下你现在的感受嘛!”

 这话真的很冷血,张俊实在受不了,猛地回身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衣领,冲他大声吼道:“我现在的感受就是想干你这个***杂种!”然后他一挥手将那个记者推倒在地!

 张俊的爆发来得突然,围观众人都傻眼了,并无人上前阻拦,但很多人手中的相机都忠实的记录下来了全过程。

 被推倒在地的那个记者也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在地上蜷缩起来,非常痛苦的呻着,那样子仿佛张俊一掌震烂了他的五脏六腑一样。

 当张俊并未理会他,转身径直向外走。

 “受害者”一看张俊竟然走了,急忙在地上指着他背影大喊:“站住!你给我站住!打了人你就想走吗?你是球星就能随便打人吗?我要起诉你!”

 张俊仍然不予理睬,继续向前走,而那些记者们反应过来想再追上来时,却被几名机场保安拦了回去。此起彼伏的闪光灯照出来的不过是一个令人难以猜透的背影罢了。

 张俊在机场候机大厅内的咖啡馆中见到邱素辉的第一句话就是:“邱指,有最近一班去洛的飞机吗?我想马上回去!”

 邱素辉先劝张俊稳定一下情绪,然后就打电话托人买票。

 张俊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背包甩在一边。他无神的看着候机大楼内来来往往的人群,什么都没想。

 而刚才在出口发生的不愉快他也已记不得了,仿佛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回家,他现在脑子里面只有这一个念头。

 “机票订好了,两个小时后的。你先休息休息,不要太悲伤。我看你这几天根本没有合过眼吧?”邱素辉坐下来安慰张俊。他把墨镜摘下来后,充血丝的双眼红的吓人。

 “我不累…”张俊摇摇头,缓缓说道。

 邱素辉知道他劝不动这个固执的孩子,只有无奈的叹口气。看来这次意外对他打击很大。

 当张俊乘坐的飞机降落在洛机场时,洛市政府派出的专车已经停在了机场外等候他多时了。为了避免再次被记者扰,他在机场保安的护送下,直接从偏门上了车,然后走机场路向市区飞驰而去。

 当黑色的帕萨特驶入熟悉的小区大门时,张俊已经能够感受到那随处可见的伤悲了。

 花圈、挽联,还有讣告,这些都在一点点敲碎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如果这只是一个玩笑,那么成本也太高昂了吧?

 院子内的人们看见黑车驶进来,都带着同情的眼神看着车内的人。他们都知道,张俊回来了。

 帕萨特一直驶到张俊家所在的单元下才停下来,张俊还不等车停稳,就推开门从车内跳了出来。

 站在熟悉的环境中,却眼是陌生的悲伤。他环顾四周,前面有人正在忙着给临时搭建起来的灵堂上绑黑纱和绢花,亲自做着这一切的正是他从四川老家赶过来的大舅,花白的头发让风吹得很凌乱,在北方的深秋,他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

 “大舅。”他走上前去轻轻叫了一声。

 大舅回头发现是张俊,连忙放下手中的活,拍拍他的肩:“进去给你爸磕个头吧。”

 现在已经不是相不相信的时候了,张俊点点头,然后放下背包,走进了昏暗的灵堂。

 他最先看见的就是正对他的父亲遗像,并不是那种传统概念上的遗像,却是一副半侧面的微笑表情。照片下的一对蜡烛是这灵堂内唯一的光源,跳跃的烛光把父亲的脸映的发黄,映的不够真实。

 “因为你爸是出车祸走的,所以…他虽然拍了很多照片,但是给自己拍的却很少,我们没有找到符合遗像的那种,只好用这张代替了。”大舅在后面解释说,然后点上三香递给张俊,就退到一边去了。

 张俊双手捧香在烛光映照下,双膝跪在了地上,拜了几下后他将香进小型香炉中,然后双手按在地上,低下了头。

 一个,两个,三个。

 他磕了三个头,张俊从来没有这样的经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刚才做的对不对。到现在他心中的悲伤都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多,难道自己冷血吗?在磕头的时候,他还这样在心里问自己。

 “上去看看你妈吧。”等他站起来,大舅又对他说。张俊点点头,拿起背包出了灵堂,向楼道口走去。身后大舅继续忙着挂黑纱和绢花。

 他的家在四楼,张俊低着头一层一层向上走,当他上到第三层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上面比平时喧闹了许多。

 家里的大门敞开着,很多人围在那里,估计是连屋内都坐不下了,被挤到外面来的。

 有人看见张俊,默默的为他让开一条路。

 张俊便从这窄小的人中挤进了屋。

 他是在卧室中看见自己那憔悴的母亲的。妈妈脸色惨白的坐在沙发上,在她身边拉着她手的是苏菲的妈妈。

 “妈,我…回来了。”张俊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就那样傻愣愣的站着。

 妈妈抬头看看张俊,眼泪再一次忍不住了出来。看见妈妈哭,张俊有些不知所措,他印象中,女强人一样的妈妈从来没有当着他这个做儿子的面哭过。

 “别这样…”一边的伯母掏出纸巾为她擦去眼泪,轻声安慰道“别在孩子面前哭。”

 妈妈点点头,真的不再哭了。她抬手让张俊坐过来,张俊听话的坐在她身边。

 “累了没有?吃过饭了吗?你眼睛那么红,去休息一下吧。”妈妈问道,并没有提他爸爸去世的事情。她声音在微微颤抖,努力在儿子面前表现出坚强来。

 “不,我不累,也不想吃饭。妈,我爸,他…他是怎么…死的?”现在张俊最想知道的便是这个问题了。

 妈妈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儿子讲道:“他和几个朋友一起开车去白云山写生,但在盘山路上遇见了一辆超载的客车,为了避让他们,不慎翻到了…”她无法再继续说下去了,因为每说一次都意味着让她想起不愿意再回忆的那些细节。

 也不用再说下去了,张俊已经大致明白。就如大舅所说的,是每天都在全世界各地发生的车祸。这世界天天都有人因为车祸丧生,可为什么偏偏会是他?会是我爸爸?

 张俊双手拉紧了背包的带子。

 卧室不像外面客厅那么吵闹,只有他们三个人,关上门就很安静。三人都不再说话,直到有人推门进来才打破了这种令人有些尴尬的沉默。

 苏菲提着热水瓶,站在门口看着张俊,张俊也那样看着她。两人只对视了短短两秒,苏菲反手把门关上,然后低头把水瓶放在桌子上。

 “开水烧好了,妈。”苏菲轻声说道。

 伯母点点头:“你去休息一会儿吧,晚上会更累。”

 苏菲又看了张俊一眼,然后点头转身出去了。张俊注意道苏菲的眼睛和他一样…充了血丝。

 等苏菲走了,伯母才对张俊说:“你也去好好睡一会儿吧,晚上还要守灵呢。”

 到家后见到母亲和苏菲的张俊,心放下了一半,此时被伯母这么一提醒,还真的感觉到了一阵困意,他已经两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现在确实要去睡觉。他站起了身:“妈,我去睡觉了,你也休息吧,注意身体,别太…太难过了。”他咬着嘴说。

 妈妈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那我就去了,伯母还要麻烦你照顾我妈。”

 “好,没事的,你去吧。”伯母摆摆手。

 张俊提起包走了出去,从安静的卧室到有些嘈杂的客厅,苏菲的爸爸正忙着招呼前来吊唁的客人,没看见他。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们,张俊觉得有一阵眩晕,口上憋的慌,让他想吐。

 连招呼都没有和伯父打一个,他就撞开了自己卧室的门,再反锁上,然后扑倒在上。

 闻着上熟悉的味道,听着从客厅隐约传来的议论声,张俊闭上了眼睛,他还是没有哭。

 这一觉睡到晚上,起来简单梳洗了一番,两家人和代表老家来吊唁帮忙的大舅一起,坐下来吃了一顿简简单单的饭。大舅是厨师,手艺很好,张俊最喜欢的就是过年回老家吃他做的菜。但是这一顿,厨师没有心情做,食客没有心情品尝。饭后大人们在楼上安慰妈妈,并商量张俊父亲的葬礼应该如何办,苏菲帮着照顾其他客人,烧水,冲茶端食。而张俊则来到了院子内的灵堂守灵。

 晚上的灵堂比白天多了两盏灯泡,一盏在内,一盏在外。橙黄的灯光穿透了黑暗,把周围五米的范围都照的亮堂堂的,在这片光明下,已经摆上了四桌麻将,这个院子内多是四川迁过来建设洛的铁路工人,所以喜好打麻将,无论何时都不能阻止他们聚在一起筑长城。附近的街坊邻居们正在“挑灯夜战”把麻将和的“哗啦哗啦”响。

 张俊径直走进灵堂,然后将布帘子放下,坐在爸爸的遗像前。白天这里昏暗,现在他才发现旁边有一架已经严重损毁的尼康相机。

 这应该就是当时爸爸身上的那架相机吧…

 一个人坐在一具尸体旁边,张俊却一点都不害怕,因为那是他爸。以前张俊听过不少鬼故事,看过不少恐怖电影,什么诈尸、回魂夜啊,当时怕的不得了,现在只因为躺在一边盖着丧服的那个人是他爸,他最亲最亲的爸爸,他就觉得很安全,很安心。

 布帘被掀开,苏菲钻了进来。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苏菲试图用微笑来安慰张俊,但她试了几次,就是笑不出来。倒是张俊微微笑了一下:“你怎么下来了?”

 “拿两瓶水下来,怕他们都没水喝。”苏菲指指自己身后,又传来一阵和麻将的声音,不知谁又和了一局。

 然后屋内便是一阵沉默。

 苏菲觉得这样很尴尬,于是找了一个借口想走:“我…我上去烧水。”

 她刚转身,张俊却一把将她拉住:“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苏菲,我很奇怪啊。我到现在心里都很平静。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悲伤…可去世的是我爸,我却连哭都没有哭过一次。你说,我是不是太冷血了?”张俊坐在路边花坛沿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和人,还有人不断的从没有斑马线的地方横穿过去。

 “不是这样的,张俊。”苏菲试图安慰张俊。“其实我知道你心中一定…”

 “我在听到我妈说时,我还以为是个玩笑呢。你知道我爸就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张俊并没有理会苏菲,他一个人在一边仿佛自言自语的说道。“从小我妈就一个人在外面忙生意,我和我爸感情甚至好过我和我妈,他带我到处去玩,给我照相记录我的成长经历。我开始踢球也是他教我的…很多时候,我们不像父子,倒更像朋友。”

 张俊到现在都还没有记住父亲的生日是哪一天,也不知道他喜欢哪个牌子的烟。很早以前自己以为和爸爸的感情最好,所以很多东西都不会忘记。但是现在看来,他几乎什么都没有记住。他踢球的时候有很多照片都是爸爸给他拍的,但两人的合影却少的可怜。

 大舅说爸爸拍了那么多照片,却没有几张是给自己拍的。张俊想想,自己也很少主动要求拿着相机按快门的爸爸来合影。

 以前上学时,脑子里面只有友情和爱情,亲情让他放到了第三位,他一直为自己有一群好朋友而自豪,也为能有苏菲这样一个女朋友而觉得幸运。后来工作了,踢职业足球,让他成了明星,一年四季有十一个月都在外面,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又被各种商业合同和社活动以及国家队、国奥队集训所忙碌,真正呆在家里的时间三年多来恐怕才一个多月而已。

 妈妈希望他在家里多住几天,爸爸就会说那是儿子的工作,应该的。他呢,也认为爸爸说得有道理,妈妈太罗嗦了一些。是啊,拍广告是工作,出席各种发布会是工作,参加球队集训是工作,担任爱心大使也是工作。他忙啊,忙的都没有时间陪陪自己的父母,陪他们看看电视,陪他们散散步,陪他们去公园照相。他现在是公众人物了,他把全部时间都给了公众,足公众的窥探,以至于这种足让他牺牲了家庭。有的时候他会觉得这样似乎不大好,但是大多数时候他为这种风光而沾沾自喜,所以他会在家人面前刻意表现出这种忙碌来。

 反正时间还长着呢,他现在才二十四岁,等他退役了,再好好陪陪父母,陪陪苏菲。那个时候人生还剩三分之二,足够他享受的了。

 但现在呢?人生才过去了四分之一,他就已经永远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亲人,他不敢再去想象以后的情况会有怎么样的变化。

 他很懒,总是会把今天就可以做的事情向后推,推到明天,明天,又一个明天。美其名曰:计划。但当那明天,明天,又一个明天来了之后,他才有些惊恐的发现,这与他计划中的已经有所不同了。

 不管是看电视、电影、看书,亦或是听别人说,他都知道:要珍惜眼前的所有。他知道,也懂这话的意思,但他从来没有付诸实施过。然后现在他已经失去,才明白“失去的才是最珍贵的”这句老话绝对不是空谈。

 向家里打电话,他可以敷衍了事。回到家,他也总是盼着去找那些朋友。他知道亲情非常非常重要,却又不肯去珍惜一下,哪怕做出珍惜的样子也很吝啬。难道就因为亲情对于他们每个人来说都太熟悉了吗?熟悉到已经不懂去珍惜的地步了。

 人为什么总是要重复别人的错误呢?

 爸爸走了,现在妈妈和苏菲就是他生命中最最珍贵的人了,他不想再犯同样的错。

 看着一边的苏菲,明显比上一次见她的时候痩多了,而且都是这段时间痩下来的。为了他爸爸的事情,她也操劳了不少。有这么一个女孩子在身边,是一辈子的福。想起上高中的时候,杨攀的去世,当时他整整一天都陷在无止境的回忆中,心情很不好,苏菲就是这样默默的陪在他身边,什么都不说,却让他一扭头就被感动了…有这么一个人,无论你得意还是失落,无论你幸福还是痛苦,都在你身边…当时他就有一把搂住苏菲的冲动,但是那个时候他们还小,害怕别人说闲话,所以他伸出去的手不过是帮她整了整衣领。今天不一样了,他现在就想把这幸福抱在怀里。

 “苏菲,让我抱抱好吗?”张俊沙哑着嗓子说。

 苏菲听话的依偎过来,张俊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感受着苏菲的体温、心跳,还有呼吸。

 “你什么时候能来意大利,苏菲?”

 “我…也不知道,我还在实习。”

 “我在意大利每天都在想你,你离我太远,我担心失去你…”张俊用脸婆娑着苏菲的秀发,轻声说道。

 “张俊,我爱你。”

 “我知道,我知道…以前总有人告诉我珍惜身边的人,我没当回事,现在后悔都来不及。所以我…”张俊把嘴贴在苏菲耳边喃喃道。

 “别担心我,我会多保重的。我在报社很努力,就是希望早去意大利,和你在一起。我也天天都在想你。但是我们都有自己的事业,不是吗?”苏菲握住了张俊揽在她间的手,她不用再多说什么,这个动作就说明了一切。

 张俊心里明白,一个星期很快就会过去的,到时候他一走,要回来也是明年春天的事情了。他现在只想把苏菲拥在怀里,抵御北方寒冷的夜晚。

 苏菲感到张俊搂着她的双手又紧了一些。

 守了一个通宵后,张俊又强打精神面对来自各条战线上的慰问团成员,有市政府领导,有商业合同上的客户,有亲朋好友,还有自己的老师,自己的教练。他们一个个的来,有的很悲伤,有的只是装得很悲伤,张俊全部看在眼里,很奇怪自己竟然还能够冷静的分析他们此行的目的,有的人是为了在媒体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同情心,有的则是为了拉拢自己的感情,为以后的合同施行起来更有效果,还有些人来不过是为了和球星张俊攀关系,套近乎,找好感而已。

 节哀顺变,节哀顺变。大家对他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么一句话,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实在不够配合这话的意境。他脸上没有太过明显的悲伤,甚至可以说有些面无表情。张俊心里有些恐慌,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不能像那些人一样自如的操控自己的面部表情,让它哭便哭,让它笑变笑,什么时候该落泪了绝对不含糊。

 他做不到,那么是真的内心不够悲伤吗?自己的爸爸死了,自己却哭不出来,为什么?哪怕偷偷的哭都没有,而他也没有时间再去想他是否冷血的问题了。

 直到那天父亲被抬上灵车,他手捧遗像跟着坐在一边。当父亲还在他身边的时候,哪怕只是一具冰冷的遗体,他都觉得那是他爸爸,都还没有离开过他。但现在爸爸将要被推到火葬场的焚烧炉内,再出来就只剩一盒子灰烬了。

 一想到这儿,张俊不知道怎的,鼻子突然一酸。

 妈妈坐在对面,看着静静躺着的丈夫,没有哭,只是喃喃着:“卫国,你要走了,我们再送你最后一程。你在上面要保佑你儿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听着妈妈仿佛自言自语一样的轻声唠叨,张俊鼻子再一酸,眼睛一眨,再睁开眼皮的时候已经双眼朦胧了。

 张俊使劲眨着眼睛,不想哭出来。可当他眨了几下后,两行眼泪却很不争气的了下来。

 终于还是哭了,他以为自己当真是不会哭了的。

 以前爸爸也经常挎一个大包说自己要出远门,但他会说自己什么时候回家。可这一次,他这一走,便永远回不来了。

 爸,你这就要走了吗?不回来了吗?你舍得吗?苏菲还想跟你学做菜,还有你不是说要拿我的签名去卖钱吗?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给你签呢…以后我又该跟谁去开玩笑呢?爸…

 眼泪如断线珠子一样颗颗坠下,打了脚下的地板。

 当火葬场的工人把木质的骨灰盒递到张俊手上时,他手都在抖,为了不让骨灰盒摔下去,他不得不把盒子抱在怀里。

 进去的还是一个身高一米八的大汉呢,出来怎么就变成了灰,被装在这个小抽屉一样的盒子里了呢?

 张俊看着这个漆黑的盒子,怎么也无法将它和平时总是笑眯眯的爸爸联系到一起。

 身边又有一家人披麻戴孝,哭哭啼啼的挤到窗前,等着领取他们的某位亲人。张俊擦擦眼睛,隐约从他们脸上看见了自己的表情,就像照镜子一样。

 为什么这世上幸福有很多种,悲伤却都一样呢?

 爸爸的骨灰没有安放在洛当地的邙山公墓里面,尽管有“生在苏杭,葬在北邙”这样的俗谚,但是妈妈坚持要带爸爸回四川老家,说是落叶归

 张俊自从那天和苏菲在一起考虑过后,就想把妈妈接到米兰去住一段时间,散散心。店里的生意可以交给别人来暂时打理一下。他以前欠自己父母的太多,现在他想补偿。

 但是妈妈拒绝了这个建议,她想回四川老家去住一段时间,也把爸爸的骨灰带回去。另外,苏菲也要回成都上班了,正好和大舅他们一路。

 张俊劝不了,也只好答应了。但是他说以后一定要把妈妈接到意大利来。

 一个星期的假期很快结束,张俊也必须回米兰。妈妈在大舅和苏菲的陪同下,一起回四川老家。喧闹了一个星期的洛家中顿时就一个人都没有了,院子中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灵堂、花圈、挽联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只有墙上那张被洛凌厉的北风吹落了一角的讣告还在告诉过往的人们,这里曾经有多么热闹。

 与来的时候,记者们围追堵截的情况不同,张俊站在机场候机大厅中,脸上表情有些疲惫,但心中却有些轻松…总算不用面对那些讨人厌的记者了。

 路过报亭,他顺手买了一份报纸,打算在飞机上消磨时间。

 但他翻开了体育版,却看见自己伸手推倒记者的照片,照片旁边的标题醒目的有些吓人:

 “球星张俊动,殴打无辜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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