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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抽丝剥茧
 县衙的后衙有个跨院,在后衙东,那位孝廉公一个人住在这东跨院里。

 这东跨院不下大,只一问房,小小的院子里修竹几枝,有些花木,相当幽静。

 这么幽静的小院子里,一间房,一个人住,相当惬意。

 其实,读书人的住处,就是要宁静典雅,不然怎么寒窗苦读?三更灯火五更鸣,既不会扰人,也不会被人扰,考举人,举孝廉,岂是容易的?

 关山月由老者跟白衣文士父女俩陪着来到。

 院子小,这间房也不大,看样子既是卧房又是书房,简单,朴素,不失典雅,干净。

 关山月从院子里就开始看,竭尽目力搜寻,他找的是蛛丝马迹。

 在院子里,他没能看出什么。

 卧房里,关山月依然竭尽目力搜寻。

 老者跟白衣文士陪在一旁,老者相当平静,白衣文士免不了有点急,她忍不住说了话:“阁下这是…”“关山月道:“在下要先确定,孝廉公是在哪里遭到劫掳的?”

 称“在下”而不是称“我”了,当着老者这一县之尊,本地的父母官,尤其老者平易近人,对他客气,把他当贵客,佳宾,怎么也该看老者的面子。

 白衣文士心里正焦急,没留意这个,忙道:“是不是这里?”

 关山月道:“院子里没看出什么事。”

 白衣文上道:“那么这房里…”

 关山月道:“容在下再多看看。”

 本来嘛!不过刚进来。

 白衣文上没再问。

 关山月再看,扫视中,他一双目光停留在桌子上。

 桌子上只放着三样东西,一壶、一杯、一灯,灯是盏油灯。

 他道:“孝廉公应该是在房里遭到劫掳的。”

 老者道:“阁不是怎么看出来的?”

 白衣文上也忙道:“阁不是说…”

 关山月道:“在不要是没有错,孝廉公该是在昨晚回房之后就遭到了劫掳。”

 居然连人什么时候遭到劫掳都看出来了。

 老者跟白衣文士几乎是同时:“阁下…”

 关山月抬手指桌上:“县尊、姑娘请看,桌上有凉茶一杯,油灯灯油已尽…”

 老者跟白衣文士忙望桌上,这才发现桌上的确有凉茶一杯,油灯的灯油也已经干了。

 刚才怎么就没留意?

 白衣文士忙道:二这是说,家兄昨晚回来过?”

 关山月道:“不然谁倒的茶,谁点的灯?”

 白衣文士道:“油灯不是已经干了…”

 关山月道:“孝廉公不会用到灯油已尽而下添加,那就是灯油是点干燃尽的。”

 白衣文上一怔,道:“不错。”

 老者说了话:“所以阁下认为,小儿昨晚回房后,点上灯,倒上茶,还没喝就遭到了劫掳。”

 关山月道:“是的。”

 白衣文士道:“油灯没有熄灭,一直到油灯点乾燃尽?”

 关山月道:“是的。”

 老者道:“捕房那些人,怎么就没有想到到这里来看看?”

 关山月道:“遭劫掳的是孝廉公,县尊的公子,捕房从上到下恐怕已经了方寸,慌了手脚了,疏忽在所难免,再说,各人有各人的做法…”

 这是谦虚,也是帮捕房的差役说话。

 老者深深一眼:“阁下不必过谦,也不必帮他们说话,都是多年的老公事了,不该如此,我只是担心,给我这上司办事尚且如此,给百姓办事岂不是…”

 白衣文士道:“您以为这些人能干什么?抓个小偷、小贼的还可以,根本就不能指望他们办要紧大事,要不我怎么会请这位来呢?偏您还要顾这顾那…”

 关山月也为老者的面子着想,他道:“既然已经确定孝廉公是在这房里遭到劫掳的,接下来就要在这房里找线索了,容在下再看看。”

 他一双目光再度扫视各处。

 他这是有意打断白衣文士的话,老者明白,又深深一眼。

 白衣文士也显然冰雪聪明个人,又怎么会不明白?她住口不言,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目,也跟着关山月的目光到处转动。

 关山月走向后窗,他推开后窗看,先看窗台,竭尽目力仔细看,很快的,他伸出两指从窗台上捏起一物。

 他看见了什么?

 白衣文士要过去看。

 连老者都要过去。

 关山月忽然跃起,——而出不见了。

 这是…

 必然有他的道理。

 父女俩都没动,只好站在原地等了。

 只转眼工夫,关山月又——而入,回来了,父女俩只觉得一阵微风,关山牙已经站在眼前了。

 白衣文士忙走近去:“阁下…”

 关山月道:“在下出去看看,来人带着孝廉公,应该是经这扇窗户出去的。”

 老者道:“阁下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白衣文士道:“我看见阁下从窗台上捏起一物…”

 关山月抬右手摊开,手掌心一点红,那一点红极为细小,要不是因为它是红色,特别显眼,没有过人的目力根本看不见。

 白衣文士道:“这是…”

 关山月道:“干泥。”

 白衣文上道:“干泥?”

 关山月道:“在下曾往上墙头跟屋上四下看,附近没有红土地,那该是来人鞋底带来的,在下也在墙头发现些微,这表示来人带着孝廉公,脚下曾在窗台、墙头两次借力,所以在下认为来人带着孝廉公是从这扇窗户出去的,可能也是从这扇窗户进来的。”

 老者说话了,他还是说:“捕房那些人,怎么就没有想到到这里来看看!”

 还这么说。

 白衣文士忍不住要说话。

 老者又说了话:“有人进来劫掳了一个人带走,竟然没人知道,我这前后衙的巡更值夜,不是形同虚设么?”

 白衣文士说话了:“这道理跟捕房不能办要紧大事一样,县衙的巡更值夜,只能防一般小偷、小贼,防不了江湖高手。”

 关山月道:“来人还不能算高手,也应该不是久经历练,经验丰富的老江湖。

 白衣文士道:“阁不是说…”

 关山月道:“从窗台、墙头两次借力,可知他还不能算高手:从桌上油灯直到灯油点干燃尽,也可知他走得慌张匆忙,没有熄灯;足证他也不是久经历练,经验丰富的老江湖。”

 老者道:“不算高手、不是老江湖,我这县衙的巡更值夜就已经防不了了,若是一高手、老江湖…”

 他住口不言,没说话去。

 关山月道:“一般来说,县衙也就是如此了。”

 这是实情实话。

 老者道:“多谢阁下安慰。”

 关山月道:“这不是安慰,否则何来县里办不了的事有府里办,府之上还有道、省?”

 老者道:“倒也是。”

 白衣文士道:“董家一向不沾江湖人,家父为官多年也一直平安无事,怎么如今江湖人会劫掳家兄?”

 这话显然是对关山月说的。,

 可是这怎么问关山月?

 关山月道:“等擒获那劫掳孝廉公之人,救回孝廉公之后就知道了。”

 老者道:“说得是!”白衣文士道:“那如今…”

 关山月道:“县尊跟姑娘,可知道‘鄱湖’远近,何处有这种红土地?”

 父女俩齐摇头:“不知道。”

 关山月道:“敢请召来捕头,容在下当面请教。”

 对,捕头一定跟地面上的三教九,地面上的龙蛇游既广又杂,跑的地方也多,应该知道。

 眼前既没有衙役,也没有亲随、跟班,还是白衣文士到后衙去代了。

 老者刚说了,捕头刚才才回来奏事,好在这时还在前衙还没有出去,闻知召他;马上赶来了东跨院。

 捕头是个五十上下的人,典型的六扇门老公事,只是看上去平平庸庸,显不出老公事的历练与经验,也显不出精明与干练。

 倒是谦恭,和气,听老者说关山月是老者亲家的朋友,来协助侦办公子遭劫掳案,协助营救公子时,还欠了个身,叫了声:“关爷。”

 县衙的捕头,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尤其人也谦恭,和气,关山月答了一礼:“不敢,在下有事请教,不得已打扰公忙,但愿没有耽误捕头的公事。”

 老捕头忙道:“关爷好说,我正是回来禀事的,关爷想知道什么请尽管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关山月道:“捕头也认为孝廉公是遭了劫掳吧?”

 老捕头说:“昨晚上没有人见到公子外出,公子也从没在夜晚出去过,想不出有别的。”

 老捕头知公子。

 也显示这位董公子,董孝廉确实是位只知读书,生活单纯的好子弟。

 关山月道:“听说至今仍毫无所获?”

 老捕头面有愧,下安:“我无能,愧对太爷与公子…”

 老者道:“陈捕头也不必如此,劫掳公子之举,显然是经过策划的行动,既是如此,每一步都会掩蔽得很好,岂是一举就可以破案救人的?不必急,更无须自责,如今有关壮士鼎力相助,相信一定可以破案擒贼,救回公子。”

 这样的长官,这样的上司,不多见。

 老捕头感激、激动,微低头:“是,谢谢太爷。”

 关山月道:“捕头对孝廉公遭劫掳,有什么看法?”

 老捕头道:“以太爷的为官、公子的为人,我实在想不出公子遭人劫掳的因由,可是,公子到底还是遭人劫掳了!公子遭劫掳,昨夜巡更、值夜毫无所觉,‘鄱湖’是个小县份,本不难查出端倪,却至今毫无所获。以这二者看,劫掳公子的,应该是江湖高手…”

 关山月道:“近来,县城之内,可有什么江湖人物进出?”

 老捕头脸上又现愧:“不瞒关爷,本地一些地痞、无赖,甚至小偷、小贼的一动一静,我了若指掌,可是真正的江湖高手来往进出,我就无能为力了,除非有意让我知道,否则我根本就一无所知。”

 对一个小县份吃公事饭的来说,这是不折下扣的实情实话。

 关山月道:“好在那劫掳孝廉公之人,算不得高手,也不是老江湖。”

 老捕头道:“关爷是说…”

 关山月把他这里的发现说了。

 听毕,老捕头脸上又现愧,可也泛现了敬佩:“关爷高明,我只顾往外四处打听,四处找了,忽略了这里。”

 关山月道:“捕头知道远近哪里有这种红土地么?”

 老捕头道:“关爷认为…”

 关山月道:“总是个蛛丝马迹,总是个线索。那劫掳孝廉公之人,不是从那里来,就是从那里过,从那里来最好,从那里过,也可以从那里着手,再找蛛丝马迹,再找线索,一步一步往前。”

 老捕头道:“近处没有这种红土地,远处我就不知道了。”

 关山月道:“我说是远近,其实这种红土地应该在近处,而不在远处。”

 老捕头道:“关爷是说…”

 关山月道:“鞋上沾上这种红泥,若是走远路,再加上江湖人赶路之快速,早掉光了,鞋底不易还有残留。”

 老捕头脸上又现佩服,一点头:“说得是,关爷细心,关爷高明。”

 连老者跟白衣文士脸上都现了佩服,白衣文士的一双凤目,更是紧盯关山月。

 关山月道:“那么近处…”

 老捕头忽然猛睁两眼,惊喜,激动:“我想起来了,‘红楼’!”

 关山月道:“‘红楼’?”

 老捕头道:“‘红楼’是一家院,刚开不久,就在西城儿。”

 “院”当着易钗而弁的县尊千金说。

 老捕头此刻惊喜,激动,恐怕是忘了,疏忽了,也许是此刻顾不了那么多了。

 不管是什么,好在易钗而弁的县尊千金,白衣文士,神色如常,就像没听见似的。

 不是世俗女儿,不在乎这个。

 老者道:“城里会有这么一处所在?”

 老捕头道:“禀太爷,那原是一栋空着的小楼,经人买去,从上到下都漆成了一红,还取个名叫‘红楼’。”

 关山月道:“为什么要漆成一红?”

 老捕头道:“许是为讨吉利,再不就是标新立异,让它显眼,让它出名,不管是什么,这么做对了,它出了名,生意也相当好。”

 关山月道:“那么,‘红楼’跟红土地…”

 老捕头道:“因为整栋楼是红的,也叫‘红楼’,所以开张那一晚,用来铺车马道的,也是红土,看上去一红。”

 关山月道:“是这一处?”

 老捕头道:“只这一处。”

 关山月道:“请捕头带我去看看。”

 老捕头转望老者,这是请示。

 老者道:“应该!”转望关山月,道:“只是,劳阁下的驾…”

 关山月道:“县尊不要客气,在下是来干什么的?”转望老捕头:“咱们这就走吧!”

 老捕头应一声,要施礼告退。

 白衣文士道:“我也去。”

 县尊的千金,她也要去。

 关山月、老捕头都微一怔。

 老者道:“你怎么能去?”

 白衣文士道:“我怎么不能去?”

 老者道:“那是什么所在?”

 白衣文士道:“我易钗而弁,扮了男装,伯什么?”

 老者道:“虽然你扮了男装,也不妥。”

 白衣文士还待再说。

 关山月说了话:“姑娘是不能去!”

 白衣文士转过脸来:“阁下…”

 关山月道:“劫掳孝廉公的既是江湖人,而且也不会只有一个,此去不可能只凭言语就能要回孝廉公,使他们自缚双手就范,厮杀打斗,绝难避免,既有厮杀打斗,腥风血雨的死伤,也在所难免,姑娘能去么?”

 还真是!

 关山月的这番话,不知道是不是真吓住了白衣文士,她是这么说的:“我倒是不怕看厮杀打斗,也不怕看腥风血雨的死伤,我只是怕给阁下添累赘,所以我听阁下的,不跟去了,只是,不管家兄是不是在那里,也不管是不是救得了家兄,还请阁下回县衙一趟,让我父女知道。”

 原来如此。

 只要她不跟去,这容易。

 关山月道:“那是当然,请县尊跟姑娘放心。”

 就这么,关山月跟着老捕头走了。

 白衣文士跟了出来,一直跟到了跨院门,望着关山月跟老捕头走得不见了。

 老者也跟了出来,不过只是跟到了屋门外,他说了话:“飞卿,不用太担心了。”

 原来姑娘芳名叫飞卿,哥哥孟卿,妹妹飞卿。

 不知道为什么,白衣文士她竟然脸上一红,只是老者没看见,因为她转回身的时候,脸上的红意已经不见了。

 老者又道:“陈捕头说得好,以我的为官,你哥哥的为人,他实在想不出你哥哥会遭人劫掳的因由,我则要说,以我的为官,你哥哥的为人,苍天不会亏待我董家的。”

 这是做父亲的安慰女儿。

 做女儿的也安慰父亲,白衣文士道:“您也不用担心,那位关壮士,他一定能破案擒贼,救回哥哥。”

 老者道:“你认为他能?”

 “他能!”白衣文士神色、语气都坚定,显示有十成十的把握:“女儿看得出,他不是一般的江湖人,您应该也看出来了。”“老者点头:“你好眼力,虽没见到他的武功,从你听说他的文才,他的腹笥,蕴,他文才如此,不以文才自居,却以江湖人自称,他的武功就可想而知了,再加上他来到这里的搜寻、推断,他的确不是一般的江湖人。”

 白衣文士没再说话,从她一双凤目泛现的阵阵异采看,她已经不用再说了。

 老捕头带路,关山月到了“鄱湖”县城西城儿“红楼”就在他的眼前不远处。

 的确,那是栋漆成了一红的小楼,楼前也的确有一条用红土铺成的车马道,怕车马过红土飞扬,还洒了水,到如今还没有全乾。

 只是,此刻这栋红楼却是楼上楼下门窗紧闭,不见人影,不闻人声,寂静一片。

 关山月道:“这座‘红楼’,一天之中,什么时候营业?”

 老捕头道:“一般都是过午就开门接客了,不过午前也会有人进出。”

 关山月道:“那么,咱们恐怕来迟一步了。”

 老捕头道:“恐怕是。”

 关山月道:“好在已经见着红土了,这样的红土,也确能沾鞋。”

 的确。

 老捕头应了一声:“是!”关山月道:“咱们再进去找找蛛丝马迹,找找线索吧!”

 老捕头又应了一声:“是!”本来也是,他虽是个捕头,但这一趟是奉命带关山月来的,他只有听开山月的。

 何况,关山月说的、做的都没错。

 老捕头陪着关山月走到“红楼”前,门上没锁,推推门,没推开,显然门是从里头上了栓,老捕头一脚踹断了门栓,踹开了门。

 身为捕头,老公事,到底还是有两下的。

 也是,要是连这两下都没有,还吃什么公事饭,还抓什么小偷,拿什么贼!

 这么样进了门,还是没见人,不闻人声,不过,看眼前的景象,平常在的应该都还在,还有一股子异常,不知道这是不是平常就有的。

 也就是说,人走了,可并没有带走什么。

 平常在的虽然都还在,却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什么线索。

 再到楼上看,楼上就是卧房了。

 香泠金钤,被翻红,牙,纱帐,玉钩,这样的卧房永远是香的,动人的,人的。

 只是,仍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什么线索。

 关山月问:“捕头可知道,这座‘红楼’里,有多少姑娘?”

 老捕头道:“听说只有一个,带着两个丫头。”

 听说?

 关山月道:“捕房没来查看过?”

 这种地方,进出的人杂,容易出事,捕房都会隔长差短,前来查看,一方面是了解,一方面也是警告,当然,也是吃公事饭的一条财路。

 这是一般“鄱县”的这位县太爷为官如此,就不知道县衙“捕房”这些吃公事饭的会不会,敢不敢了。

 老捕头道:“弟兄们来过,我没有来过。”

 关山月道:“没有其他人了?”

 老捕头道:“没听弟兄们说,还有其他的人。”

 关山月道:“看这座‘红楼’的大小、器用,确实像只有一个姑娘带两名侍婢;而且,看这情形,昨夜劫掳得孝廉公之后就走了,没再回来过。照这么看,为了孝廉公是花了不少心思,也花了不少本钱…”

 老捕头道:“究竟是为什么?想不出因由呀!”

 关山月道:“只要找到这个女子,就不难明白了。”

 那是!

 老捕头道:“关爷说得是。”

 本来就是。

 关山月忽然这么说:“我不该这么想,也不该这么问,会不会男女间事,以往有没有什么徵兆?”

 老捕头忙正道:“关爷,公子从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绝不会!”

 不错,好子弟,又是位堂堂孝廉,怎么会涉足声

 关山月道:“捕头如今应该知道了,这名‘红楼’,不是真正的‘青楼’女。”

 老捕头一怔:“关爷说得是,我糊涂了,可是,那也不会啊!公子平常少有交往,就是有,也只是数得出来的几位文友。”

 关山月道:“或许是孝廉公哪一次外出,被某个江湖女子看见,她看中了孝廉公的人品,明知不可能,只有下手劫掳?”

 老捕头道:“那就不知道了。”

 关山月没发现什么,也没问出什么,却找到了整座“红楼”都闻得到的那股子异香的来源。

 那是临窗一张高脚几案上,一只花瓶里着的一枝花。

 那枝花,铁枝四伸,只有花,没有叶,花雪白,有十余朵,花形像梅,大小也像梅花。

 但不是梅,梅花不会在这时候盛开,甚至根本不会有花蕾,而且梅花也没有这么香。这种花,只一枝,只十余朵,香得整座“红楼”都闻得到,其香可知。

 称之为奇香,一点也不为过。

 关山月好蕴,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花,他问:“捕头可知道这是什么花?”

 老捕头摇头:“不知道,没见过。”

 五十上下的人,没见过这种花。

 好蕴的关山月不知道这种花,五十上下的老捕头没见过这种花,足见这种花不只是少见,简直是太以少见的花。

 关山月摘下了一朵放进怀里,道:“如今几乎可以确定,是‘红楼’这个女子劫掳了孝廉公,只是她已经早一步带着孝廉公走了,她原从何处来,如今又往哪里去,在下得尽快想法子找到这个女子,营救孝廉公,我就在此地跟捕头告辞了!”

 老捕头很不安:“我无能,也没能尽什么心力…”

 关山月道:“捕头言重了!只从她买下这座小楼,加以修缮,改称‘红楼’以风尘为掩饰这一点来看,可知她筹划良久,处心积虑!碰上这种角色,这种案子,十九难办。”

 老捕头面有感激:“谢谢关爷。”

 这是谢关山月安慰他。

 关山月道:“捕头不要谢在下,在下说的是实情实话,无论如何,还要仰仗捕头跟捕房诸位…”

 老捕头道:“不敢当,关爷才是言重,这是我跟弟兄们的份内事,何况太爷待我等恩厚,就是跑断两条腿,豁出一条命,也会尽心尽力。”

 关山月道:“那么咱们分头并进,双管齐下。”

 老捕头道:“就照关爷的吩咐,分头并进,双管齐下,只是,关爷不是答应姑娘,不管事情如何,都会折回县衙一趟。”

 关山月道:“救人如救火,在下就不折回县衙了,此地的情形,还请捕头代为禀知县尊。”

 老捕头道:“既是如此,那关爷就请吧!我也要赶回去了。”

 就这么,关山月跟老捕头分了手,他是要赶回“鄱湖”姜家去。原本他这趟外出,一个人赴“鄱县”打听姜家这个亲家,以便尽些心力促成这门亲事,这段姻缘的,没让姜家知道,实际上他也没说。可是如今董家公子遭人劫掳,下落不明,安危难卜,他既然碰上了,而且伸手侦查营救,就不能不让姜家知道了:何况他认为姜四海是老江湖,在“鄱湖”多年,对这一带的人、事、物一定多知多晓,他要跟姜四海打听。

 要赶回“鄱湖”姜家去,就得坐船,坐船就得回到他上岸的地方去等船。

 等船恐怕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没跟送他上岸的人约定什么时候来接他。

 他打定了主意,等不到船就随便雇一条,只要提姜四海,在“鄱湖”不会雇不到船。

 哪知,到了上岸处,送他靠岸的船已经在等他了。原来,就是因为没约定,送他上岸的船一直等他到如今,要是他还没回来,船会一直等下去。

 关山月很不安,再三致谢。

 那黑壮汉子却直说不敢当,直说他应该的。

 船行如飞,没一刻工夫关山月就回到了姜家;姜四海、儿子姜明、女儿姜芸一家三口,还有高梅,都在甲板上接。

 姜四海道:“关大哥回来了?”

 这是跟着儿子、女儿叫的,这么叫显得,显得近。

 关山月抱拳:“怎么敢当!老人家、明兄弟、芸姑娘,还有高姑娘都在这里…”

 “接”字还没出口,高梅说了话:“除了姜叔外,都叫一声关大哥,不该么?还这个姑娘,那个姑娘的,这不是见外么?”

 显然,小姑娘不爱听了。

 关山月要说话。

 姜明先说了话:“关大哥上‘小孤山’去了?”

 关山月道:“小孤山?”

 他不明白,姜明怎么会突然有这么一问?

 姜明道:“关大哥要是没去‘小孤山’,身上怎么会有‘百里香’的香味?”

 姜明既然闻见了,想必其他的人都闻见了。

 姜四海没有问,他是个老江湖,人情事故练达,关山月不提,他不便问。

 芸姑没问,今天的芸姑不大说话。

 高梅说了话:“我已闻见了,我还说关大哥身上哪来的香味呢?明哥哥,什么是‘百里香’?”

 叫做妹妹的芸姑为芸姊姊,叫做哥哥的姜明,当然是明哥哥。

 姜明道:“一种花,奇香,老远都闻得到;我不知道它是什么花,只好叫它‘百里香’。”

 关山月从怀里取出那朵形状、大小,像极了梅花的小白花,托在手上。

 姜明道:“就是这种花,它就是‘百里香’。”

 高梅道:“关大哥哪来的这么香的一朵花?”

 关山月没答高梅问话,他凝望姜明:“兄弟知道这种花?”

 姜明道:“知道,我一家三口都知道。”

 关山月道:“知道的人不多?”

 姜明道:“真不多,‘鄱湖’一带没几个人知道,远处就不必说了。”

 关山月道:“兄弟闻见这朵花的香味,问我是不是上‘小孤山’去了…”

 姜明道:“因为只有‘小孤山’才有这种花;只有‘小孤山’才有养这种花的红土地。”

 关山月一怔:“只有‘小孤山’才有养这种花的红土地?”

 关山月这种神情,这样说话,姜家三口跟高梅都觉出不对了。

 姜明道:“关大哥…”

 关山月道:“我本来赶回来是要请教老人家的,如今不必了,兄弟已经都告诉我了。”

 姜明道:“关大哥是说…”

 关山月说了,实话实说。

 听关山月这么一说,都为之震惊,芸姑也说话了,而且是头一个说了话:“怎么说?董家公子遭了劫掳?”

 关山月道:“是的。”

 芸姑道:“这么一个好官,好人家的好子弟,不能让他就这么落入贼手…”

 关山月道:“所以我伸手管了,我一定要擒住此贼,救回董孝廉。”

 芸姑一怔,似乎这才想起:“关大哥去了县城?”

 关山月道:“我去看看,董县令是不是确实是位好官;董家是不是确是个好人家;董孝廉是不是确是个好子弟。”

 芸姑道:“关大哥留下下走,说有事要办,难道就是…”

 关山月道:“正是。”

 芸姑道:“关大哥,为什么?”

 关山月道:“不瞒芸姑娘,要是董县令确是位好官,董家确是个好人家,董孝廉确是位好子弟,我要尽心尽力促成这门亲事,促成这段姻缘。”

 芸姑脸色微变,扬了一双柳眉:“关大哥是怎么知道这门亲事的?我没有告诉关大哥?”

 姜明说了话:“是我告诉关大哥的。”

 芸姑脸色大变:“你干嘛这么多事?又不关你的事!”

 姜明道:“你是爹的女儿,我的妹妹。”

 芸姑道:“可是亲事是我的亲事,嫁不嫁的是我!”

 姜明道:“妹妹…”

 芸姑道:“你说得已经够了,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姜明脸色也变了:“你…”关山月说了话:“芸姑娘…”

 芸姑道:“关大哥原谅,这也无关关大哥的事,关大哥可以不答应我的许托,但;请不要管我的事!”

 看来,姑娘是真不高兴了,否则她不会对她姜家的恩人这样说话。

 “芸姑!”

 “妹妹!”

 姜四海、姜明同声叱-!

 关山月抬手拦住姜四海跟姜明:“老人家、兄弟,这本来就是我多事,不能怪芸姑娘。”

 姜四海一脸歉疚与不安,道:“关大哥…”

 关山月道:“老人家,这是我跟芸姑娘之间的事,让我跟芸姑娘解决,好么?”

 姜四海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会不明白,关山月这是不让他责怪他的女儿,道:“关大哥,你…”关山月道:“老人家,万事莫如救人急,是不?”

 这倒真是。

 姜四海立即住口不言。

 关山月转望芸姑:“芸姑娘,我不管你的事,可是我救一位好官的儿子,救一个好人家的好子弟,总没有错吧?”

 芸姑道:“没有错,我也没有说关大哥错,刚才我不是说,这么一个好官、好人家的好子弟,不能任他就这么落人贼手么?”

 不错,姑娘是说过,该怎么是怎么,姑娘倒是分的清楚。

 关山月道:“那好,我如今只谈擒贼、救人!”他转望姜明,道:“兄弟,确实只有‘小孤山’才有这种‘百里香’花?”

 姜明还没有说话。

 姜四海说了话:“错不了的,关大哥,确实只有‘小孤山’才有这种‘百里香’花。”

 关山月道:“只因为只有‘小孤山’的红土地,才能养这种花?”

 姜四海道:“也没有错,只因为只有‘小孤山’的一块红土地,才能养这种花;也就是说,劫掳董公子的女子,十有八九是来自‘小孤山’,如今恐怕也已经带着董公子回了‘小孤山’。”

 十有八九,显然颇有把握。

 关山月道:“老人家怎么说?”

 姜四海道:“‘小孤山’上住着一家神秘人物…”

 关山月道:“一家神秘人物?”

 姜四海道:“主人是位女豪强…”

 关山月道:“主人是位女豪强?”

 姜四海道:“带着一些侍婢住在‘小孤山’,经营‘小孤山’,不与外界来往,也与世无争。据说曾经有人好奇,也想占便宜,以为都是女子可欺,登上‘小孤山’,一两天之后就成了水上浮尸;之后又有几拨,下场都一样,再往后就没人敢再上‘小孤山’了!‘鄱湖’的渔民有的说‘小孤山’上住着神仙,有的说‘小孤山’上出了妖怪,连打渔都不敢近‘小孤山’。”

 关山月道:“老人家,‘小孤山’上这位女豪强,什么来历,多大年纪…”

 姜四海没等关山月话完,道:“不知道,甚至没人见过,或许有见过的,可是都没能活着回来。”

 是够神秘!

 不但神秘,还可怕!

 关山月道:“那么,老人家又是怎么知道‘小孤山’上的‘百里香’跟红土地的?”

 这倒是。

 姜四海道:“那是有一年我遇上了大风,上‘小孤山’避风,说来已经不少年了,那时候这位女豪强还不在‘小孤山’,我见‘百里香’奇香,离开的时候还挖了一棵带回来种,哪知道种不活,没出三天就死了。”

 原来如此。

 关山月道:“怪不得老人家说,劫掳董公子的女子,十有八九来自‘小孤山’。”

 姜四海道:“劫掳董公子的女子,恐怕不是那个女豪强本人。”

 关山月道:“老人家是说…”

 姜四海道:“她既然这么神秘,怎么会轻易抛头面?带的有侍婢,也用不着她;亲自出动。”

 关山月道:“老人家说得是,那修缮‘红楼’以女为掩饰、劫掳董公子的女子,就是她的侍婢了。”

 姜四海道:“照这么看,她是筹划良久,处心积虑,只是,她这是为什么?”

 关山月道:“不管是为什么,这个女豪强,她绝不是个正派的人。”

 姜四海道:“关大哥是说…”

 关山月道:“董县令是好官,董公子是好子弟,且举孝廉,远近皆知,她不会不知道,居然还派人来劫掳董公子…”

 姜四海面泛忧,道:“关大哥,就是怕这个!”

 关山月目光一凝:“老人家…”

 姜四海道:“董公子的大名远近皆知,董公子的人品也远近称赞,女豪强她若是要董公子的命,董公子早就死在他的卧房了,只怕她是要…”

 关山月截了姜四海的话:“老人家,请给我一条船。”

 姜四海道:“我陪关大哥去。”

 关山月道:“老人家,我自己去。”

 姜四海道:“关大哥,董公子是我的…”

 关山月道:“老人家,还不一定是,我这只是去救一个好官之子,一个好人家的好子弟。”

 芸姑面无表情。

 姜四海扬了扬眉:“关大哥,我也是。”

 关山月道:“不管老人家是什么,我一个人去。”

 姜四海还待再说。

 关山月道:“我直说一句,请老人家不要让我分心。”

 这话姜四海懂,他道:“那我只有从命了。”

 姜明道:“我跟关大哥去。”

 关山月道:“别介意,兄弟,您恐怕更会让我分心。”

 这是说姜明不如乃父,也是实情,姜明都能听,他道:“姜家总不能没人…”

 芸姑说了话:“我去!”

 姜明道:“你…”芸姑道:“这不是姜家得出个人,这是姜家是‘鄱县’的百姓,姜家是侠义江湖人!”

 这时候姑娘都还不愿沾个“亲”字。

 关山月道:“没人说姜家不是,只是我还是要一个人去。”

 芸姑道:“关大哥…”

 关山月道:“芸姑娘既然不愿意这门亲事,就请不要让董家欠姜家的情,尤其不要让董公子欠芸姑娘的情。”

 芸姑不说话了!

 姜四海道:“救人如救火,快派船送关大哥去!”

 姜明忙答应!

 第四集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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