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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宿醉
 是静观其变,还是主动出击?

 自从沈姑姑将一个石破天惊的秘密告知与我,这道选择题就毫无悬念地摆在了我的面前。

 然而人的潜意识里,多半是安于现状的。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我不会去贸然打破现有的平衡。因为我深知,倘若我和傅卿寻的身世就此大白于天下,眼前这相对稳定的局面就会被彻底打,事态恐怕只会朝着糟糕的方向发展——这是我不愿看到的。

 因此,我最终选择了前者。

 我自静默观望中,树上的知了已然在不知不觉间活跃了起来。作为两个月后就将嫁入裕王府的准王妃,我安安分分地呆在自己的府邸,表面上与世无争一心待嫁,暗地里却密切关注着皇宫内外的动向。良梓栖和傅卿寻这对苦命鸳鸯似乎并无动静,也不知是认命了还是另作他想。倒是我更在意的那个人——梁尊帝,有了些许变化。

 他将儿子的大婚之事由德妃办,使得我这个当事人得以时不时地被召入宫,跟着那后宫之主参与相关的准备。也正是因为进宫的机会多了,我很快就注意到,梁尊帝的身子,好像不太健朗。

 是,如同前两次一样,我被德妃召见,在她的寝宫里一边看着她替我挑选衣料和首饰,一边陪着她闲话家常。刚巧梁尊帝来了,他有模有样地同德妃寒暄了一会儿,又不冷不热地对我讲了些可有可无的话,然后便忍不住咳了几声。

 眼下正值感时期,故而听闻咳嗽的声响,我不由自主地盯着男子的脸审视了一番,总觉得他的脸色不如从前。待到德妃对他进行了一阵安抚并送走了她的夫君,我才从她的话里蓦地得出一个叫人心头一紧的推论。

 “杨御医还没回来吗?”德妃皱着眉问她的贴身侍女。

 “回禀娘娘,杨大人尚未归来。”年过四十的老宫女恭敬作答。

 “唉,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德妃轻轻叹了一口气,眉宇间的担忧显而易见。

 “娘娘不必过虑,太医说了,皇上只是偶染风寒,不碍事的。”宫女对自家主子的忧虑一清二楚,随即微笑着宽慰道。

 “偶染风寒,怎会半月未愈?”德妃依旧愁眉不展,她侧首用余光扫了对方一眼,令其一时语

 半个月了还不见好?这面色又前所未有的难看…莫非?

 要这样一个人的命,不智取是不行的。

 既然这婚事是皇上定的,那么只要赐婚的人不在了即可。

 我不会让我们的努力付诸东。只不过,我担心会来不及。

 脑中回响着莫无争的话语,我暗自算了算日子,顿有恍然大悟之感。直到德妃冷不防唤了我的名字,我才忙不迭回过神来应声。

 “你也该劝劝皇子,让他多关心关心他的父皇。”德妃语重心长地嘱咐着,就像一个婆婆关照儿媳帮忙调停父子关系一般。

 “是。”心里正思考着更重要的事,我无暇分神,唯有恭顺地应承下来。

 “十后便是皇上的寿辰了。虽说皇上已下令一切从简,但你作为皇上钦点的侧王妃,还是应当提醒你未来的夫君,切莫因自己即将有了家室而疏忽了孝道。”德妃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一席话渐渐拉回了我的思绪。

 你丈夫自个儿做事不厚道,还指望别人对他尽孝道?

 我抬眼对上女子意味深长的目光,默默不得语。

 她德妃是个明眼人,多少是明白其中的爱恨纠葛的——那她又是否知晓,就算良梓栖和他爹产生了矛盾,也决计不是因我而起?

 话虽如此,我也只能违地表示听从,接着情不自地开始预想十天后那尴尬的场面。

 果不其然,皇家寿宴当,该来的不该来的,皆齐聚一堂——可那气氛,却是史无前例的压抑。

 傅卿寻身为皇帝的新宠,竟然挤去了淑妃原本的位置,同德妃一左一右坐在了梁尊帝的身侧,气得那曾几何时还在宫里横着走的恶妇脸都快绿了。而鉴于裕王未过门的侧妃这一身份,本该无缘皇室家宴的我也被安排在了良梓栖的身边——更让我哭笑不得的是,斜对面居然还坐着喜怒难辨的莫无争。

 这次第,怎一个字了得?

 我下意识地瞅了瞅莫无争,见他并无异样,便放下心来不再去看,继而关心起主位边上的傅卿寻和我身旁的良梓栖——多么的默契——都在一个劲地喝闷酒,也不怕惹祸上身。尽管廉妃和德妃在不遗余力地缓和气氛,时不时地说出些吉祥话来哄皇帝开心,可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梁尊帝的这个生辰,注定是高兴不起来的。

 忍受着莫须有的煎熬,我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只盼时间能快些过去——歌舞升平也好,敬酒祝词也罢,此刻全都入不了我的眼,我只想尽早离开这充着火药味的地方。

 可惜天不遂人愿,偏偏就是有人喜欢没事找事。

 “灵妃妹妹,本宫素闻北梁世代秘传的‘轻罗舞’妙绝伦、举世无双。今个儿是皇上的寿辰,不知灵妃妹妹可否献舞一曲,为皇上祝寿,也让大伙儿开开眼界?”原本沉闷的宴席上冷不丁响起了淑妃那唯恐天下不的声音——我就知道这盏不省油的灯十有仈Jiǔ会削尖了脑袋找茬,为的只是出一口恶气。

 话音刚落,众人的视线纷纷从淑妃的身上转移到了傅卿寻的脸上。只见后者送至边的酒杯被不紧不慢地放了下来,她冷冷地侧首,盯着说话人看了片刻,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母后从未在本宫面前跳过‘轻罗舞’。”语毕,她又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这…”淑妃似乎并未料想对方会如此应答,愣怔须臾后,她虚伪地笑了一笑“照灵妃妹妹这么说,这‘轻罗舞’岂非失传?”话音未落,她似笑非笑地看向梁尊帝,却在目睹其容颜的一瞬间神色一改,出惧“皇上恕罪,臣妾失言。”她蓦然埋低了脑袋,难得识相一回。

 梁尊帝面沉如水地盯着那刁妇瞧了一会儿,这才一声不哼地挪开了目光。

 至此,再无人多话,唯梁尊帝的咳嗽声和德妃、廉妃关切的询问声偶有出现。一场吃得比丧宴还难过的寿宴,在那最喜兴风作之人偃旗息鼓的一刻钟后,终于落下了帷幕。

 夜未浓,人已散去。良梓栖对我虽无男女之情,但还不至于讨厌我的存在,他没有违逆德妃“送云玦回府”的吩咐,一语不发地带我上了他的马车——在旁人看来,似乎是他护送我这个手无缚之力的弱女子回家,可进了马车我才发现,事实上是我照看喝醉了酒的他。

 好在酒醉的良梓栖没有耍酒疯,他只是在马车里嘟嘟囔囔地说了些醉话,随后就一动不动地靠在我身上,像是睡着了。见男子一路上不吵不闹,我一时好心泛滥,决定先送他回王府,再让车夫送我回去。

 岂料下了马车之后,一切都变了。我还没来得及将良梓栖交给他府中的家丁,他就毫无预兆地一把拉住我的手臂,口齿不清地喊着“卿儿”“卿儿”吓得我赶紧连哄带骗、连拖带拽地把他送进屋里。

 我这准王妃倒是没什么,可府里的人不一样——万一被哪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听出些端倪,再传到皇帝的耳朵里,这良梓栖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府邸主人的卧房内,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醉醺醺的男子安顿在了上——代价是,他在他的上,我在他的身上,还被他不了身。当即意识到这在古代已经不止是“男女授受不亲”而是“有伤风化”甚至“有失贞洁”的问题了,我急忙扯开他的手掌和手臂,试图起身站立。谁知本已昏昏睡的良梓栖不知打哪儿来了精神和力气,他猛地一个翻滚,登时将毫无防备的我在了身下。

 这种狗血的展开是什么啊啊啊——

 眼看一张与学长一模一样的俊脸几乎撑了我的视野,猝不及防的我真想一口老血在他的脸上。

 “殿下你喝醉了!”我使劲抵着他的口,拼命让自己的脸和他的保持一定的距离。

 “卿儿…卿儿…”他喋喋不休地呼唤着,仍在施加向下的作用力。

 “我是云玦!”正当我又急又窘甚至意图拳脚相加以保贞之际,我那开始红得发烫的脸部皮肤忽然触到了几滴微凉的体。

 “对不起…对不起…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我护不了你…为什么…”身前的人儿哭着,反复地质问自己。

 我情不自地愣住了,拼死相抵的双手也不自觉地松了一松。望着那悲痛不可自已的容颜,心中的酸楚油然而生。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恻隐之心顿起,我任由男子俯在身上,抱着我痛哭不止。那悲伤的情绪仿佛能传染与人,使得我的眼眶也渐渐溢出了少许泪水。

 突然,良梓栖的恸哭戛然而止,连带着整个人似乎也失去了重心。我缓过神来推了推他,轻声叫了他的名字,却不见反应——直到他冷不丁离了我的身,却莫名其妙地倒在了榻的一边,我才一下子注意到另一个人的出现。

 “你怎么——来了?”惊得口而出的我骤然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便慌忙低了嗓门,我倏地从上坐起身来,注目于从天而降的男子。

 “…”来人冷若冰霜地俯视着不省人事的良梓栖,难得主动地卸下面具,以真面目示人。

 “是你把他打晕了?”迅速分析出上述结论,我蹙眉追问“师兄?”

 “…”猝然现身的莫无争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冷着脸蓦地伸出手掌。

 “等等!”眼瞅着莫无争的神色有些不对劲,我急忙下拦住了他“你要做什么?”

 “他轻薄你。”来人只是冷冷地吐出四个字,透着寒意的目光依旧不愿从良梓栖的脸庞移开。

 “他不过是喝醉了而已。”并不计较的我啼笑皆非。

 “…”莫无争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忽而抓起我的手就往外走“我们走。”

 “诶等等!”我拽着他的手,好整以暇“你先行一步,我随后就来。”

 “难道你还要伺候他就寝!?”莫无争皱起眉头冲我生气地反问,这样子极其少见。

 他倒是聪明——但眼下不是夸奖这只醋坛子的时候。

 “王府里那么多人都亲眼看着我把他送进屋,我若是不把工夫做到家,会落人口实的。”主观断定某人因醋意大发而一反常态,我只得抱着十足的耐心,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别忘了,如今我好歹也是他未过门的侧王妃。”

 话音落下,四目相对。莫无争似乎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但最终,他还是一声不吭地拂袖而去。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替良梓栖了鞋,将他的身子推到铺中央,替他掩上被子,这才安心离去。

 出了良梓栖的卧房,我举目四望,却寻不见莫无争的影子。因为是在王府之内,我又不好随便张口呼唤,只好当做先前就没见过他,喊了车夫送我回府。

 也许他是在暗中保护我,不便现身?

 翌,天气晴好,可莫无争还是没来找我,这让我不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因为昨晚的事而感到气恼了。正这么揣测着,我的府里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良梓栖。

 “云玦,陪我走走吧。”没有任何寒暄,来人只是冲我微笑着,径自提出了上述要求。

 我并无异议,随着他一前一后走出莫府。一路无话,我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他的侧脸——暖意融融的阳光洒落,却化不掉他眉宇间的落寞和憔悴。

 我知道这一切并非来自于他的宿醉,但除了同情和惋惜,我给不了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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