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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卢茵让陆强来点儿骨,这几天一直给钱媛青熬汤补身体。

 钱媛青面上冷淡,内心却没那么平静,抛开陆强那层面,两人无亲无故,她照顾的细心周到,终归有些过意不去,赶了她好几次,她也只温和的笑笑,说过完十五就走。

 年味儿渐渐淡了,村民恢复忙做,一早起来,就见有人牵着牛去挤站。卢茵穿一双黑色棉鞋,宽宽大大,没什么款式,衬着笔直圆润的小细腿,简直滑稽。

 她拾了柴,颠颠往屋里跑。

 棉鞋是钱媛青第二天就做好的,鞋面絮厚厚的棉花,鞋底足有一寸厚,踩在雪上异常耐寒。

 那天,她板着脸把鞋扔地上:“对付穿吧,把你冻残了,我可不负责。”

 卢茵呆了呆,忽略她的态度,内心还是欢喜的。她褪下自己的短靴,两脚直接踩进去,试着走了两步,像踩在棉花上。

 她展颜“谢谢阿姨。”

 钱媛青牵角,极嫌弃的冷哼了声。

 这鞋一穿就好几天,其实不太跟脚,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但却非常暖和。

 陆强从外面进来,不免往她脚上多看两眼,把刚钓的鱼递过去。

 钱媛青没有之前那么抵触,只最初瞥他一眼,不招呼不撵人,待他像空气。陆强在中间独站了会儿,抬了抬手,触额瞬间往炕上瞟了眼,没什么意思,抬腿往外走。

 经过卢茵身边,俯首说:“汤好了你也喝一碗。”

 卢茵抿点头。

 一室安静。卢茵搬来小板凳,坐地上处理刚才的鱼。炉子上的汤锅咕咕冒泡,白雾热气腾腾向四周蔓延,散发出浓郁鲜美的味道。

 卢茵擦擦手,过去蹲在炉子前,用小勺浅浅的尝。

 钱媛青给人做手工,扫她一眼:“那畜生对你好的?”

 她手一顿,嗯了声,才又尝了尝“以前不知道怎么样,现在学的细心,菜也会做一些,勉强能吃。”她给钱媛青盛了一碗:“您现在喝吗?”

 “搁那儿吧,”她坐累了,调整姿势:“别管我,喝你自己的。”

 卢茵在炉边蹲着,两手叠在膝盖上:“等您好了,能不能给我做个馒头吃?”

 钱媛青瞟她:“那什么好东西,村口就有卖的。”

 卢茵说:“陆强总念叨,想念的不行。我最初也跟您一样,就想啊,馒头不都一个味儿吗,有什么好吃不好吃。他就说您从前总做,一顿能吃三四个…所以想尝尝。”

 钱媛青目光闪烁“我这腿做不了。”

 “怎么就做不了!木板都撤了。”卢茵撇撇嘴,细细的哼了声:“好歹也任劳任怨给您熬这么多骨汤呢。”

 她不领情:“到时候看吧。”

 卢茵给自己盛汤,没挪地儿,蹲着喝了口,状似无意的问:“陆强小时候什么样?”

 她动作一顿,停了片刻,冷声说:“从小就不是省油的灯。”卢茵支撑下巴等着,又听她继续:“前脚给人脑袋开瓢,他爸后脚就去道歉,拉帮结伙的,别的小孩儿看见他都躲着走。有一年,好像九岁,他偷着往刘权儿家锅炉里鞭炮,第二天人生火,鞭炮全爆了,刘权儿差点没毁容。”

 卢茵浅浅笑出声:“那他为什么爱吃馒头?”

 钱媛青手没停:“还不是因为嘴馋。以前家穷,逢年过节才杀一次猪,杀完基本都卖了,就剩点儿囊膪和猪皮。我拿铁锅给炖上,上面蒸馒头,炖的汤渗上去…馒头都是带味儿的。”

 卢茵手里的汤才喝几口,时间久了,捧在手里温温的,她眼睛盯着地面,不知想什么。

 安静的不太自然,钱媛青这才意识到说多了,她一皱眉:“要吃饭坐桌边好好吃,蹲这儿像什么话。”

 卢茵对她的冷言习以为常,端着碗筷移到桌边,不又侧头去看她。她眼里那一瞬的柔软她没看错,再冷硬的心肠也抵不过血脉相连。

 卢茵知道,她得知真相那晚没合眼,不是不肯原谅,她只是处在怨恨的模式里,一时无法转换。

 也许,现在更需要的是时间。

 又过了几天,钱媛青已经可以下,踮着脚,扶住椅柜,借助卢茵的支撑,去桌边吃饭。

 卢茵煲的乌汤和两道素菜。外面有人帘进来,卢茵背着身,回头抻脖子看。没几秒,陆强推开屋里的门,手上拿了拐杖。

 卢茵起身,接过来:“你买的?”

 “早上去了趟镇里。”

 卢茵掂量几下,搁在桌边,笑着:“阿姨,以后下可以用这个。”

 钱媛青往嘴里夹菜,眼皮都没抬一下。

 两人站的有些尴尬。卢茵手:“你吃饭了吗?”

 陆强:“没有。”

 她咬了下,试探问:“坐下一块儿吃?”问完去看钱媛青,陆强也不看她一眼。

 对方无动于衷,吃自己的,像没听见。

 卢茵见有戏,拉拉他袖子:“你坐,我去拿碗筷。”

 陆强角,拎了下腿坐她对面。

 卢茵如履薄冰,吃饭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偷偷打量钱媛青的表情。又看了看陆强,他大口吃饭,垂首敛目,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卢茵内心腹诽,谁知表面的镇定是不是装的。

 心里活动过于频繁,她不专心,被米粒呛到,咳的面红耳赤。

 “呛着了?”

 她点头不能答。

 陆强搁下碗,凳子往她旁边挪,大掌轻轻拍她后背。

 卢茵捂住口鼻,眼圈儿咳的泛红。

 钱媛青皱眉,抬头瞥了眼“倒口水喝。”没什么温度,也不知对谁说的。

 陆强往桌面上扫了一圈儿,才起身给她找水。

 卢茵终于顺过气儿,抬手擦了擦出来的泪。

 陆强帮她拿掉嘴角饭粒:“真能耐,饭也吃不明白。”

 卢茵瞪他:“没注意。”

 “还喝不喝,再给你倒点儿?”

 “不了,”卢茵拿筷子, “好多了,吃饭吧。”

 她给他夹菜:“尝尝这个。”

 陆强说:“豆腐做的不错,西兰花有点儿淡。”

 “是吗?”卢茵夹起一块儿,尝了尝:“是有点儿,那你吃别的。”

 陆强没吭声,往嘴里扒饭。

 卢茵给他盛汤:“这个煲了三个小时,味道应该不错。”

 陆强端起来喝了口。

 “怎么样?”

 “好喝。”

 卢茵笑了笑“饭还要吗?再给你来一点儿?”

 “嗯。”两人忘记场合,有些旁若无人。

 那边“啪”一声,钱媛青撂了筷“吃个饭也不消停。”她撑着饭桌起身。

 卢茵忙去搀扶,伸手拿过旁边拐杖:“阿姨,试试这个。”

 “不用。”她转了身“惯的。”也不知说谁。

 卢茵搁下拐杖,回头朝陆强耸耸肩,小心扶着她上了

 这样持续了两天,陆强回来次数渐多,钱媛青爱理不理,半个眼神儿都没赏他。可不管怎样,气氛有所缓和,卢茵总算松一口气。

 正月初十的晚上,下了场大雪,漫天雪花如飞絮般从天空坠落,没多久,之前地上的痕迹全部掩盖,有孩童嬉笑着,跑跑闹闹,在外面打雪仗。

 卢茵趴在窗边,贴着玻璃看了好一会儿,院子里,灯笼的光都越发柔和。漳州没下过这么大的雪,即使有,也没这里纯净剔透。

 她拿出手机给陆强发了条信息,没多久便有回音儿。

 卢茵笑了下,回身看钱媛青,她过去“阿姨,我出去一趟。”

 她看她:“外面下雪,你出去干啥。”

 卢茵含糊其辞:“随便转转。”

 “跟小畜生?”

 “…”她点头。

 钱媛青哼了声:“去呗,我又没绑你腿。”

 “哦,我很快回来。”卢茵应了声,拎起大衣往外走。

 门还没推开,钱媛青喊住她:“你等会儿。”她缓慢蹭到炕梢,从柜子里翻了半天,找出条棉:“换上它再出去,我给自己做的,还没来的及穿。”

 那棉全部由棉花絮成,非常之厚,在当地十分普遍,几乎每人都穿。只是太过臃肿,一点儿线条都显现不出来。

 钱媛青顿了顿,又在柜子里翻一气“棉袄也换上。”

 卢茵有些吃惊。棉袄是大红色,带着粉暗花,是偏古老的对襟式,一颗颗盘扣小巧精致,领口周围绣一圈儿金丝线。卢茵是学服装的,打眼儿一看就知道手工上乘。

 她问:“这是您做的?”

 “没事儿做着玩儿。”

 卢茵反复看半天,棉袄红红火火,喜气洋洋。

 钱媛青不耐烦,以为她嫌丑:“大黑天的谁看你,臭美个什么劲儿。那小身条一阵风给你刮跑喽。”

 卢茵笑着,说马上换。

 棉不是按她尺寸来的,又肥又长,她扎了条带还好。棉袄尺寸倒合适,袖口到虎口,下摆到中,有些肥,反倒大大方方。

 钱媛青不上下打量一番,见她还傻站着,又硬了条围巾才放行。

 陆强站门口等半天,半烟的功夫,才见门口闪出个人,晃晃悠悠,走的相当吃力。

 待人到跟前,陆强烟灰掉手上,他烫的一抖,垂眸看了半天,才抬手挥开。

 “走吧。”他淡淡说。

 卢茵把手主动放他掌中,昂头问:“你那什么表情?”

 “怎么了?”

 “…好像嫌弃的。”

 “没有。”陆强看着前面的路,带她往东头月亮河走:“你这围巾搭配的不对。”

 卢茵不明白:“有什么不对?”

 “红袄应该配个绿色的。”

 卢茵哼了哼:“那是不是应该给你配顶绿帽子…啊!疼…”

 她还没说完,手指被攥到一块儿,他咬牙切齿:“卢茵,你他妈不想活了吱声。”

 指尖充血,有点儿凉。卢茵察觉失语,赶紧讨好说:“我错了。”

 陆强也没真生气,勾着她狠狠咬了口才罢休。

 此时的雪小了些,扑簌簌安静的往下落,没有风,整个村庄沉浸在一片冷寂中。

 其实没有特意要去哪儿,卢茵单纯想看看他长大的地方。

 一路向东,村落越来越远,灯笼的红光在远处形成一条线,安宁而祥和。今天有星有月,白雪铺大地,天色黑的并不纯粹。

 到了月亮河,陆强指给她看。是路是河已经辨不出来,皑皑白雪一望无垠,平了陆地与河面的界限。

 卢茵有些失望。

 陆强带她沿着河边走,月光拉长他们的影子,走一路,后面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错而凌乱。

 走了会儿,前面出现一座小拱桥,经历风霜,石墩侵蚀老化,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两人站上去,陆强从后面环住她。站在高处,眼前的一马平川才有些震撼。

 卢茵问:“鱼是从这儿钓的?”

 陆强贴着她耳心,低低的嗯。

 她躲了下:“冬天也能钓到鱼?”

 “用特殊工具,凿。”

 “都能钓到吗?”

 “看技术。”陆强说:“没几个行。”

 卢茵嘁了声:“就你行。”

 他又低低嗯了声,拿抿她耳垂,手掌也攀上来,覆在她口,抓到一手衣服:“手感不好。”

 卢茵轻轻的笑。

 他问:“我们多久没亲热了?”

 卢茵:“…”陆强扳过她脸颊“想没想我?”

 “没有,”她撇开眼:“天天都能看见啊。”

 “那我兄弟呢?”

 卢茵呼吸一滞,感觉脸冻透了,反倒火辣辣的:“思想就不能健康点儿…真不要脸。”

 “它想你想的疼。”陆强一笑,贴她耳上,虚音儿说:“就健康才疼的。”

 冰天雪地,实质的事情做不了,陆强调戏几句,他们开始接吻。

 雪不知何时停了,天空黑的明朗,今天的星星格外闪亮。站在桥头,纠的身影缩成小小的一个点,天地辽阔,他们仿佛陷入无人之境,只有彼此在广袤的白色中彼此依偎。

 卢茵偷偷睁开眼,他的轮廓清晰深刻,闭着眼,力道从未有过的轻柔。

 月光下,他的亲吻少一分侵略,多一分虔诚。

 眼尾一束细光划过,卢茵微微侧头,是道流星。流星并不罕见,罕见是陪着一起经历的人。

 她轻轻闭上眼,在心中细细描绘一个愿望。其实并不奢侈,可他们是太阳和月亮,注定会经历坎坷崎岖。

 为了汇的瞬间,哪怕再难,她也希望,结局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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