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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是吃过牛礽
 他是热闹了一世的人,却生下小乙这不成器的东西,落得如此下场。现在人又都势利,龚哥活着时求字的人踏破了这门槛,人一倒头狗也不来了!

 亏得还有咱兄弟几个,咱再不妨在花圈上挽幛上多写些文字,一是寄托咱们的哀思,二是在外人眼里为龚哥再挣得最后一次名望,三也让龚大嫂子从天津回来不产生人走茶凉的悲哀。”

 庄之蝶说这是必要的,就摊了纸,让汪希眠来写。汪希眠说:“我本来肚里没词,一到这里更是一句话也想不出来,往常到龚哥这儿来,都是一起写字作画的,以后就再没有那场面了。我就给龚哥再画上一幅吧!”

 提笔将墨在口中抿了抿,久久地呆在那里不动,慕地笔落在纸面,龙飞凤舞,一丛兰草就活生生在了那里。阮知非抚掌叫了一声:“好!”却说“这兰草叶茂花繁正是龚哥的神气,龚哥一生才华横溢,无拘无束,虽有人对他微词。

 但西京城一街两行的门牌哪一个不是他写的?大小官员家里谁又没挂了他的字?可画兰草的从没见过还画兰草的,你却画的一团,又是无土无盆?!”

 汪希眠说:“龚哥生前何等英豪,最后两手空空,想起来真是不寒而栗,所以我画了无士无盆。”说完题写了“哭我龚哥,悠然而去”落款了“汪希眠敬挽”又从口袋掏出一枚印章按了。

 轮到阮知非,阮知非说:“我这字臭,但我不让之蝶代笔,只是这词儿拟不来,还得求你之蝶了。”庄之蝶说:“你按你心里想的写吧。”阮知非说:“那我出来一联,不管它对仗不对仗的。”就写下:龚哥你死了,字价必然是上涨一比三。

 知非找谁呀,麻将牌桌上从此三块一。“掷笔竟一时冲动,悲不能支。说声:”我先回去了“径直出门,一路哽咽而去。

 ***庄之蝶拿了笔来,手却突突地抖,几次下笔。又停了下来,取了一支香烟来。烟才点着,又抓了笔,汗却从额头渗出来,汪希眠说:“之蝶你身子不舒服?”庄之蝶说:“我心里好生混乱,总觉得龚哥没有死,就立在身边看着来写的。”

 汪希眠说:“他生前喜欢看你写字的,一边赞你的文思敏捷,一边却要批点某个字的间架结构,以后也难得有这么个朋友了。”庄之蝶听了,不觉心里一阵翻滚,眼睛一闭,几颗泪珠下来,就势着墨在那纸上的泪处写了,也是一联。

 是联是:“生比你迟,死比我早,西京自古不留客,风哭你哭我生死无界。”下联是:“兄在间,弟在世,哪里黄土都埋人,雨笑兄笑弟难分。”写完,已泪不止,又去灵前跪了。

 端了一杯水酒去奠,身子一歪就晕了过去。牛月清一声叫喊,忙扶了掐人中,灌开水,方苏醒过来。众人见他缓过了气,全为他悲痛感动。汪希眠说:“人死了都别再难过,龚哥若有灵,知你这么心里有他,也该九泉含笑了。”

 就让快送回家休息,这里的一切由他照料。牛月清和赵京五一言未发,知道庄之蝶心中苦楚,也不便说出,自去街上雇了出租车来,一路服侍着回去。回到家里,庄之蝶直睡了三天不起,茶饭也吃得极少。

 牛月清自不敢多说,只劝他再不要去龚家。庄之蝶也就没再去见返回的龚小乙地娘,直到龚靖元火化,也没去。牛月清却每买了许多奠品过去,帮着龚靖元老婆处理杂务,几天几夜,眼圈都发了黑。过了十天,慢慢缓过劲来,庄之蝶突然觉得已是许多天没有吃到新鲜牛

 问柳月。柳且也说没有见到刘嫂的。一、庄之蝶闷着无聊,约了唐宛儿去郊外游玩。不觉竟到了一座村子庄之蝶说:“哎呀,这不是猫村吗!

 刘嫂家就住在村南头,多没有喝到鲜牛,莫不是她病了,去看望看望吧。喝了那么长时间牛,若说吃啥变哈,我差不多也会变了牛的。”

 妇人说:“你就是有牛的东西哩”庄之蝶挽了袖子,说:“你是说我胳膊上汗长吗,还是指脾气拗?”妇人说:“你有牛犄角哩!”庄之蝶不解,妇人却说她讲一个民间故事吧。

 于是讲:从前,有母女俩开店,几年间就暴发了,原是这店里有条黑规定,但凡过路商贩来住宿,夜里母女俩都要陪睡的。如果商贩最后支持不住了,天明空手走人。如果母女俩吃不消的,商贩愿住十天半月也不收饭钱铺钱。

 结果没有哪个商贩不放下行李货物等空手羞愧而去的。这就有一汉子愤愤不平,挑了贷担投宿此店,这汉子自恃身强力壮,偏要为男人争一口勇气,但心底毕竟生怯,临去时以防万一,还暗揣了一个牛犄角,这一夜到四更天。

 汉子果然也力有不支,便黑暗中拿牛犄角捅去,母女俩就败了,汉子当然心虚,哪里敢继续吃住?天不明就一逃了之。第二天早上母女收拾铺。一揭枕头,枕头下骨碌碌滚出个牛犄角来。母女并不知这是牛犄角,做娘的就对女儿说。

 “吓!怪不得咱娘儿俩吃败仗的,你瞧瞧,不知那东西怎么长的,光蜕下的壳就这么大呀!”庄之蝶听了,乐得直笑,一边用土块儿掷妇人,一边骂:“你在哪儿听的这黄段子?就是牛犄角你也是不怕的!”

 却突然蹲下来,让妇人给他掏掏耳屎。妇人说:“耳朵怎么啦?”庄之蝶说:“你一说那故事,我就不行,走也走不成了,掏掏耳朵,注意力在耳朵上一集中才能蔫的。”妇人说:“我才不管的,硬死着你去!”

 一路先跑进村子里去。持两人寻到刘嫂家,刘嫂正在门道处安着的布机上织布,天也太热,穿着个背心,四周还夹了许事核桃树叶。哎呀一声,忙不迭下来。

 只是叫嚷:“天神,你们怎么来啦!他大姐怎么也不来乡里散散心的!多没去城里,直想死我了,刚才就脚心的。脚心见亲人的,我寻思这是谁要来呀,不是我娘我舅的,倒是你们!”

 庄之蝶说:“你只是想我们,可我们走得乏乏的却不让坐,也不让喝口水的。”刘嫂噢叫着就拍脑门子,拉进屋坐了,就烧开水,就煮荷包蛋。端上来,妇人不吃,说吃不下的,只喝水。刘嫂让不过,在另一个碗里夹了,端出去锐声叫小儿子吃。

 庄之蝶却把自个碗里的两颗拨在妇人碗里,说:“你要吃的,你看这像不像那两件东西,你怎不吃?”妇人低声说:“这里可别情,人家把你当伟人看的!”

 刘嫂返身进来,看着他们吃了喝了,又说了许多热煎的话,庄之蝶问:“好些日子咋不见了你?没牛喝,这身子都瘦了。”刘娘说:“今早我还托去城里卖菜的隔壁吴三,说要走过你家那儿了。

 就捎个活儿过去,告诉你牛是病了。”庄之蝶说:“牛病了?!”刘嫂说:“已经许多天不吃不喝的,前三我还拉着它溜达溜达,昨卧下就立不起了身。可怜这牛给我家挣了这么长时间的钱,我真害怕它有个一差二错的!让一个牛医看了。

 人家说看不来得了什么病,或许过几会好。好什么呢?还是不吃不喝。孩子他爹去前堡子请焦跛子了,焦跛子是名兽医。”

 庄之蝶就往牛棚去,只见牛瘦得成了一副大骨头架子,不心里一阵难过。牛也认识了来者是谁,耸着耳朵要站起来,动了动,没能站起,眼睛看着庄之蝶和妇人,竟下一股水来。

 妇人说:“可怜见的,真和人一样伤心落泪!瞧瞧这囊,身子瘦了,只显得囊大。”三人蹲过去,挥手赴起那蚊子和苍蝇。

 说话间,院门环响,两个人就走进来。刘嫂的男人和庄之蝶见过一面的,身上背了一个皮箱,后边相跟着是一个跛子,便知道是兽医了。

 相互寒暄了数句,跛子就蹲在牛身边看了半天,然后翻牛的眼皮,掰牛的嘴,掀了尾巴看牛的股,再是贴耳在牛肚子上各处听,末了敲牛背,敲得嘭膨响,脸上却笑了,刘嫂说:“它是有救?”跛子说:“这牛买来时多少钱?”

 刘嫂说:“四百五十三元,从终南山里买来的。这牛和咱真有缘分,来了就下,脾气又乖,是家里一口人一样的。”跛子又问:“卖有多长时间啦?”刘娘说:“一年多天气。可怜见的,跟我走街串巷…”跛子说:“那我得恭喜你了。

 不要说这卖了一年的已捞回了买牛的钱,这将来上百斤牛,一张牛皮,它还要再给你几千元钱的。它是得了肝病,知道吗?人得肝病牛也得肝病,可牛的肝病是牛有了牛黄,牛黄可是值钱的东西!

 别人想方设法在牛身上培育牛黄,你家这是银子空中来,你愁个什么?”刘嫂说:“你这说哪里话,我不稀罕那牛黄不牛黄的,我心那么狠,为了得牛黄就眼睁睁看着它死?它也是我们家一口人的。你就开了药方,让它吃了药好好休息。”

 跛子说:“你这样的人我还是第一遭见的,心好是心好,可我告诉你,要治好我是治不了的,恐怕也没人能治得好。听我的话,明让人杀了还能剥些来,若杀得迟,命救不下来,一身也熬干了!”

 刘嫂就转身去屋里哽哽咽咽哭起来了,刘嫂的男人叫给跛子做饭,她不理,还是哭。男人就有些气躁了,骂道:“是你男人死了,你哭得这么伤心?!”

 骂过了,看看庄之蝶和妇人,倒有些不好意思,说:“我这婆娘天地不醒的。你们坐呀,让她过一会给咱们做饭吃。”

 庄之蝶说:“刘嫂养这牛时间长了,总是心上过不去的,甭说她,我是吃过牛的,听了也好难过。”屋子里就一阵水和盆响,男人说:“你在和面吗?那就做些摆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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